# 为什么对真理理论感兴趣?
正如我们所见,隐喻在本质上就是概念问题,是我们主要的理解手段之一,在构建社会和政治现实中起到了主要的作用。在哲学中隐喻通常被视为“仅仅是语言”问题。哲学上对隐喻的讨论没有以它们的概念本质、它们对理解的帮助以及在文化现实中的作用为中心。相反,哲学家们倾向于把隐喻看作是不同寻常的富于想象力和诗意的语言表达。他们讨论的焦点是语言表达是否为真。他们对真理的关注来自于对客观现实的关注,即对于他们来说,真理意味着客观的、绝对的真理。典型的哲学结论是:隐喻不能直接陈述真理,如果说能陈述真理,那只能是间接地通过一些非隐喻的字面意思的解释。
尽管客观真理的存在一直是西方文化的主题,但我们不相信有什么客观(绝对及无条件的)真理。我们确信有真理,怛真理不应跟客观主义观点绑在一起。我们认为_在绝对客观真理的想法不仅错误,
而且在社会和政治上是危险的。正如我们所见,真理总是跟在很大程度上由隐喻界定的概念系统相关。大多数的隐喻是经过漫长的岁月在我们的文化中发展起来的,但很多却是由有权势的人强加于我们的,如政治领袖、宗教领袖、商界领袖、广告商、媒体等。在一个客观主 1 义神话十分活跃、真理总是绝对真理的文化中,把隐喻强加于我们文化的人来给我们界定什么是真理一绝对真理和客观真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认为对真理作出不受客观主义神话影响(按其理论,真理总是绝对真理)的解释十分重要 o 因为我们把理解看作真理的基础,隐喻看作卞要的理解手段,认为解释清楚隐喻怎么会是真实的将会揭示出真理是如何依赖理解的。
# 日常生活中真理的重要性
我们的(自然和社会)行为基于我们认定的真理。从整体来看,真理与我们息息相关,因为它有存在价值,并且允许我们在世界中发挥作用。大多数我们所积累的(关于身体、我们交往的人,以及眼前的自然和社会环境的)真理在我们的日常运作中发挥着作用。它们是真理,如此明显,以至于要通过有意识的努力才能意识到:房子的前门在哪;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最近的加油站在哪;哪个商店卖你需要的东西;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怎样会使他们受到侮辱;你负有什么责任。这个细微的例子显示出在我们 R 常生活中发挥作用的庞大体量的真理的性质和范围是怎样的。
# 投射在真理中所起的作用
要获得真理并利用真理,我们就需要充分地了解我们的世界。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有些理解是以源自我们直接经验范畴的形式投射出来的:方位范畴,“物体”、“物质”、“目的”、“起因”等概念。我们还注意到,当源自直接自然经验的范畴并不适用时,我们有时会把这些范畴投射到那些我们没有多少直接经验的物质世界的那些方面。例如,在情境中我们把前后方向投射到并没有内在前后方向的物体。假如我们视野中有块中等大小的岩石,在岩石和我们中间有个球•假设距离是一英尺,我们将会感觉球在岩石的前面。对此,豪萨人却作出不同的投射,他们认为球是在岩石的后面。因此,前后方向并不是像岩石这样的事物的内在特性,而是我们投射上去的,而 a 不同文化中投射的方式不同。依据我们不同的目的,我们可以将世间的事物设想成容器或者非容器。
例如,我们可以把一片林中空地想象成一个“容器' 我们自己置身于其中或之外。容器并非是树木稀疏的林中空地的内在特性,而是我们依据行事之方式投射到其身上的。依据其他知觉和目的,我们可以把空地以外的森林其余部分视为一个不同的容器,感觉自己就置身森林中。这两种都是可以的,我们可以说从森林出来“进入”空地同样,上下方向来自于我们关于地面、地板和其他水平面的直接经验。通常,如果我们身体直立其上,我们就说我们在地上,在地板上,等等。我们也可以把上下方向投射到墙上。如果一只苍蝇的腿接触墙面,而头部不在墙上、我们可以想象苍蝇是站在墙上的,这同样适用于天花板上的苍蝇,我们会想象成苍蝇在天花板上而不是在天花板下。
我们也看到,我们将自然界中各种各样的事物感知为实体,经常对本没有明确边界和外表的实体赋予边界和外表。因此,我们把海湾(我们设想为实体)上的、山(设想为有“前后”方向的实体)前面的雾想象成一个实体。通过这种投射,像“雾在山的前面”这样的句子也许就为真。这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非常典型,真理是相对于理解的,这样的一个句子的真理就是关于我们通过给事物投射方向和实体结构来了解世界的通常方式。
# 范畴化在真理中的作用
为了了解世界并在其中发挥作用,我们不得不对我们所遇到的事情和经验以对我们有意义的方式进行范畴化。考虑到我们身体的方式以及我们与他人交往、与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相互作用的性质,有些范畴直接源自我们的经验。正如我们在第十九章所讨论的“假枪”的例子,我们的物体范畴有其自然的维度:知觉维度——基于我们的感觉器官对物体的构想;肌动活动(motor activity)維度——基于物体之间的运动交互的特性;功能维度——基于我们对物体功能的构想;目的维度——基于特定情况下我们对物体的使用。我们对各种物体的分类是至少包含这些维度的完形,每一个自然维度都指明一种互动属性。同样,我们将事件、活动,以及其他经验范畴化时也依据一些自然维度,比如我们在“谈话”和“争论”的讨论中所看到的那样,其自然维度包括参与者、组成部分、阶段、线性序列、目的以及因果关系。
范畴化是通过突显某些特征,淡化其他特征或是隐藏其他特征来标识一种物体或经验类型的自然方法。每个维度都提供一些特性来加以突显。而突显某些特征必定会淡化或者隐藏其他特征,这是我们进行范畴化时经常会遇到的情况。专注一组特征转移了我们对其他特征的注意。例如,日常对事物进行描述时,我们以范畴化来关注某些切合我们目的的某些特征。每种描述都会突显、淡化和隐藏某些特征。例如:
- 我已经邀请了一位性感的金发女郎赴宴 I've invited a sexy blonde to our dinner party.
- 我已经邀请了一位著名的大提琴家赴宴 I've invited a renowned cellist to our dinner party.
- 我已经邀请了一位马克思主义者赴宴 I've invited a Marxist to our dinner party.
- 我已经邀请了一位女同性恋赴宴 I've invited a lesbian to our dinner party.
尽管同一个人可能切合所有这些描述,但每种描述突显了这个人的不同方面。把你知道的符合所有这些特征的一个人描述成“一个性感的金发女郎'你就是要淡化她是一位著名的大提琴家和马克思主义者的事实以及隐藏她是同性恋的事实。
一般来说,我们所作的真实陈述是基于我们范畴化事物的方式,从而也就是基于这些范畴的自然维度所突显的特征。因为我们有理由聚焦某些特征,淡化其他特征,因此陈述时我们对范畴作出选择。因此,每一句茛实陈述都必然忽略其中的范畴所淡化或隐藏的特性。
而且,由于范畴的自然的维度(知觉的、功能的,等等)来自于与世界的相互作用,那么这些范畴所给出的特性就不是事物本身的特性,而是以人的知觉器官、功能概念等为基础的互动特性。因此,通常以人类的范畴所作的真实陈述断言的并不是事物本身的特性,而只是相对于人类机能有意义的互动特性。
要作出真实的陈述,就必须对描述范畴作出选择,而这种选择跟我们在特定环境中的知觉和目的相关。假如你对我说“今晚有个讨论会,需要四把椅子,你可以带四把来吗?”我回答“当然可以”并拿出一把硬木椅子、一把摇椅、一个豆袋椅和一张厚垫子。我把“椅子”放在你的客厅,去厨房跟你说:“我把你要的四把椅子带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我的陈述是正确的,因为我带来的这四把椅子适合非正式讨论。相反,在正式宴会上你让我带四把椅子,如果我带来同上的四把椅子,说同样的话,你不会感激我,而且会认为我的表达有误导性,是假的,因为厚垫子、豆袋椅和摇椅不适合在正式宴会中使用。
这表明我们的范畴不是严格以客观事物(如“椅子”)本身所固有的特性来划分的。怎样才算属于一个范畴取决于使用范畴的目的。这与我们在前面章节讨论“定义”时提出的观点一样:范畴是以人类理解为目的、通过原型或者跟原型的家族相似性来界定的。这种范畴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可以根据我们的目的和其他情境因素来收缩、扩大或是调整的。一个陈述是否真实取决于陈述中所使用的范畴是否合适,因此,陈述的真理是相对于特定情境下针对我们的目的来理解范畴的方式而言的。
总的来说,有许多著名的例子表明,脱离了人的目的,句子是没有真假的。例如,
- 法国是六边形 France is hexagonal.
- 密苏里州是平行四边形 Missouri is a parallelogram.
- 地球是个球体 The earth is a sphere.
- 意大利呈靴子型 Italy is boot-shaped.
- 原子是中心有核、周围有电子飞速旋转的微型太阳系 An atom is a tiny solar system with the nucleus at the center and electrons whirling around it.
- 光线由粒子组成 Light consists of particles.
- 光由波组成 Light consists of waves.
就某些特定目的,在某些特定方面,在某些特定情境中,上面每个句子都为真。对一个阃草图的学童而非专业制图者来说,“法闽是六边形”和“密苏黾州是平行四边形”都是真的。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地球是个球体”是真的,但对于精确地测量卫星轨道而言却不行。自 1914 年以来,任何自重的物理学家都不再相信原子是个微型太阳系,但是,相对于我们的日常运作和对物理和数学的总体熟练水平,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这个表达为真。“光由粒子组成”似乎与“光由波组成”互相矛盾,但是相对于通过不同的实验所分辨出的光的不同方面而言,两个表达对于物理学家来说都为真。
所有的这些例子表明,真理在以下四个方面取决于范畴化:
- 一个陈述只有相对于某一种理解时才为真。
- 理解通常会涉及人类的范畴化,这种范畴化是互动特性(而非固有特性)以及源于经验的维度在发挥作用。
- 为真的陈述与陈述中的范畴所突显的特征有关。(例如,“光由波组成”突显了光的波形特征,隐藏了微粒状特征。)
- 范畴既不是固定的,也不是统一的,而是通过原型或与原型的家族相似性来界定的。出于不同目的,在情境中可以进行调整。陈述的真假取决于陈述中采用的范畴是否合适,又相应地随着目的和情境的其他方面发生变化。
# 如何认定一个简单的句子为真?
要认定一个句子为真,首先必须理解这个句子。我们来看看对于简单句“雾在山前”和“约翰向哈利开枪”的理解。这样的句子通常是作为某类话语中的一部分说出来的,在话语情境中理解它们涉及一些不寻常的难题,出于我们的目的,在这必须将其忽略。然而,即使忽略了话语情境的某些复杂性,对这类句子的理解仍然涉及许多问题。理解“雾在山前”这一表达为真即是如此。正如我们前面所看到的,通过投射我们将“雾”和“山”视为实体,同时我们必须赋予山以前后方向——这个方向的赋予与人的观察有关,因文化不同而不同,不是山本身固有的。相对于我们的目的,我们必须能确定我们认为是“雾”的事物几乎是位于我们和“山”之间,离山很近,不在山的侧面和上面,等等。相对于我们的感知能力和目的,关于“在前面”的关系是否比其他可能的关系更恰当,有三种投射外加一些实际的决定。因此,认为“雾在山前”为真不仅仅是(a)挑选出世上现存的清晰界定的实体(雾和山),(b)并且看这些清晰界定的实体之间是否存在某种(不依赖于观察者的)内在关系这么一回事。相反,这是出于特定目的,人在进行投射和判断。
“约翰向哈利开枪”这一句还提出了其他的问题,比较明显的是挑选出名叫“约翰”和“哈利”的人、挑选出吻合“枪”这一范畴的事物、理解“幵枪”和“向某人开枪”是怎么回事等。但我们不是在真空中理解这样的句子。虽然相对于经验的一定范畴,比如射杀某人、恐吓某人、表演马戏、在戏剧电影或玩笑中假装这样做,我们能理解,但是离开相关的事实,我们就理解不了这样的句子。“开枪”可以是上面中的任何一种,哪种适合取决于情境。从经验的小范畴来看,开枪”最典型的就是“射杀某人”,因此恐吓某人或马戏表演中有许多独特的方式,但“射杀”只有一种惯常方法。
因此,在此例中,我们可以把“射杀某人”看作大致具备下列维度的经验完形。
- 参与者:约翰(射击者)、哈利(射击对象)、枪(工具)、子弹(工具、投射物)
- 组成部分:
- 将枪瞄准目标
- 开枪
- 子弹击中目标
- 目标受伤
- 阶段:
- 前提阶段:射击者给枪装填了子弹;
- 开始阶段:射击者用枪瞄准目标;
- 中间阶段:射击者开枪;
- 后期阶段:子弹击中目标最后阶段:目标受伤;
- 因果关系:
- 开始和中间阶段引起后期阶段;
- 中间和后期阶段导致最终的状态;
- 目的:
- 目标:最终状态
- 计划:满足前提条件,执行开始和中间的任务
“约翰向哈利开枪”引出了这种典型形式的射击完形。在其他情境中,问样可能会唤起其他复杂的经验完形(例如,“马戏表演”)。但实际上,没有特定自然范畴(如目标、阶段等)完形的召唤,就理解不了这个句子。无论唤起哪种经验完形,我们理解的都比句子直接给出的多。从我们的文化经验范畴来说,每种完形都对句子的理解提供一种有意义的背景。
除了句子唤起的经验范畴,我们也对“开火”和“枪”依据富含信息的原型来进行范畴化。除非情境迫使我们作出另外的解读,那么“枪”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指原型枪,有原型的感知、运动、功能和目的特性。除非情境作出别的指定,否则不会唤起雨伞枪或尹提箱枪的概念,开枪的运动程序就是水平举枪,扣动扳机开火,这就是跟“射击”和“枪”都吻合的正常运动程序。除非情境被操控,否则我们是不会想到这个扳机是通过一根线系在门把手上的鲁布 · 戈德堡装置。
我们是依据这些完形相互吻合的方式来理解句子的,其中包括由“枪、开火、瞄准”等组成的较小完形和“射杀某人、表演马戏”组成的较大完形。只有相对于这种理解,才会有真实与否问题的出现。只有据此对句子的理解足够接近对已发生事件的理解时,真实问题才是直截了当的。但是当我们对句子的正常理解与事件的理解不一致时会发生什么事呢?比如说,约翰利用鲁布•戈德堡装置,架起枪,瞄准哈利某个吋间将要经过的一个地方,然后在扳机。丨:系上一条线。让我们来看两个例子:
- A. 约翰挠耳朵导致枪向哈利开火。
- B. 哈利开门导致枪向哈利开火。
在 A 例中,约翰的行为对开火负责,但在 B 例中,哈利的行为对幵火负责。这就造成 A 比 B 更符合我们对句子的正常理解。因此,逼问之下,我们可能愿意说 A 是“约翰丨 fij 哈利幵枪”的真实例子。例子 B 与我们对“开枪”的原型理解相差太远,以至于我们可能不愿意说这是“约翰向哈利开枪”的真实例子。我们也不会说这是绝对错误的,因为约翰应该对射击负主要责任。相反,我们还想作出解释。而不仅仅是回答“真”或者“假”。这就是当由于与原型的某种偏差 我们对事件的理解不符合对句子的正常理解时通常所发生的情况。
本节内容,总结如下:
- 理解一个句子在特定情况下是否为真需要理解该句子及其情境。
- 当对句子的理解与对情境的理解紧密吻合时,我们认为句子为真。
- 要理解与我们所理解的句子相吻合的某一情境,就需要:
- 对没有内在方向的事物賦予方向(如把山看成有前后);
- 对没有明确界限的事物(如雾、山)赋予实体结构;
- 提供一个使句子有意义的背景,即唤起一个经验完形(如射杀某人,表演马戏),根据完形对情境进行理解;
- 根据其原型所界定的范畴(如枪、开火)“正常”理解句 子,尝试根据同样的范畴理解情境。
# 怎样理解一个常规隐喻为真?
我们已经看到了理解一个(不含隐喻的)简单句子为真所涉及的内容。现在,我们想表明添加常规隐喻后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们以基本相同的方式,认为它们为真。以“通货膨胀上升了”为例。理解这句话可能为真的情境涉及两种投射。我们必须挑选一些通货膨胀的例子,并将其视为一个可以量化,进而可以增加的物质。此外,必须赋予增加以向上的方向。这两个投射组成了两种常规隐喻:“通货膨胀是物质”(本体隐喻)和“多为上”(方位隐喻)。这个例子中对情境的投射与前面提到的“雾在山前”的投射有个主要差异。就“雾”而言,我们是通过可以更清晰描绘的自然界事物——有界限的物质实体模型来理解自然界的事物(雾)。就“前面”而言,我们是以其他物体的方向——我们身体的方向——来理解山的方向的。在这两个例子中,我们是根据同是自然的物质来理解自然物质的。换句话说,我们是根据同类中的事物来理解事物的。但是在常规隐喻中,我们是根据不同类别的事物来理解的。例如,在“通货膨胀在上升”中,我们对“(抽象的)通货膨胀”的理解是根据实物,而且,对通货膨胀增加(也是抽象的)的理解也是依据物理方向(上升)。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们的投射涉及的是同类事物还是异类事物。
认为像“通货膨胀在上升”这样的句子为真,要做到以下几点:
- 通过两个方面的隐喻投射来理解情境:
- 把通货膨胀看作物质(通过本体隐喻)
- 把多看成向上的方向(通过方位隐喻)
- 根据两个相同的隐喻理解句子。
- 这使得我们把对句子的理解和情境的理解吻合起来
因此,依据隐喻投射和非隐喻投射来理解何为真,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隐喻投射涉及的是从另一类别的事物来理解一类事物。即隐喻投射涉及两类不同的事物,而非隐喻投射涉及的是同一类事物。
这同样适合于结构隐喻。以“约翰在捍卫他的立场”为例。正如我们前面所看到的,通过“争论是战争”隐喻,争论的经验部分地以“战争”完形为依据构建。因为争论是隐喻类的经验,由常规隐喻“争论是战争”构建,因而得出结论:争论发生的情境可能是在这些隐喻条件下理解的。争论情境的理解涉及同时依据“会话”完形和“战争”完形。如果我们对情境的理解达到这种状态,即会话部分跟“战争”完形中一次成功的防守相吻合,那么对句子的理解将会吻合对该情境的理解,我们就认为这个句子为真。
在隐喻和非隐喻的例子中,我们对如何认识真理的解释取决于我们对如何理解情境的解释。考虑到隐喻在本质上是概念问题,而非仅仅是语言问题,那么很自然人们就以隐喻方式来概念化情境。因为可以用隐喻方式来概念化情境,所以包含隐喻的句子与我们概念化的情境相吻合是可能的。
# 我们怎样认为新隐喩为真
我们已经看到,跟非隐喻的句子一样,常规隐喻同样跟我们对真理的解释相吻合。在这两种情况中,理解某一特定情境下一个句子为真牵涉到将句子的理解跟情境的理解相吻合。因为对情境的理解涉及常规隐喻,所以含有常规隐喻的句子没有对我们对真理的解释产生什么特别的问题。这表明对新的,或者非传统的隐喻,我们的眞理解释应该同样有效。
为了理解这一点,我们来看两个相关的常规隐喻和非常规隐喻:
- 给我讲讲你的人生故事吧(常规隐喻) Tell me the story of your life. (conventional)
- 人生是 ... 一部白痴叙述的故事,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却毫无意义(非常规隐喻) Life's ... 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 (nonconventional)
我们从句子“给我讲讲你的人生故事吧”入手,这个句子包含常规隐喻“人生就是一个故事”,这一隐喻根植于我们的文化中。这一隐喻认为人生结构就像故事结构一样,整个传记和自传传统都以这个假设为基础。假如有人让你谈谈你的人生,你该怎么做?你会从早期的生活开始到现在,组织一个连贯的叙述。通常叙述会包含以下特征:
- 参与者:你和其他在你的生活中扮演某一角色的人
- 组成部分:背景、重要的事实、情节、重要的状态(包括现状和一些原始状况)
- 阶段:
- 前提阶段:设置开始
- 开始阶段:同一时间设定中各情节发生前的原始状态
- 中间阶段:以连续时间为顺序的若干情节和重大状态
- 最后阶段:现在的状态
- 序列:连续情节和状态中的若干时间和/或因果关系
- 因果关系:各个情节和状态之间若干因果关系
- 目的:
- 目标:理想状态(可能在未来)
- 计划:你所启动的一系列情节,这些情节与目标有因果关系
- 或者:使你处于一个重要状态的一个事件或一系列事件,以便你通过一系列的自然阶段达到目的。
这是一个典型的经验完形的极简版本,把人生看作一个故事,使其具有连贯性。省略了若干复杂性,例如,每个情节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具有相似结构的连贯的次级叙述。不是所有的人生故事都包含所有这些结构维度。
请注意,以连贯的人生故事来理解你的人生涉及突显某些参与者和组成部分(情节和状态),忽略或隐藏另一些,涉及从组成部分之间的阶段、因果关系来看待人生。“计划”意味着实现一个或一组目标。通常,人生故事将一个连贯结构赋予被突显的人生元素。
假如你讲这样的一个故事,然后说“这就是我的人生”。如果你把突显的参与者和事件看得非常重大,认为它们以叙事结构所规定的方式连贯地吻合在一起,那么你认为你说为真将是合乎情理的。这个例子中的真实问题是叙述的连贯性是否与你人生中所看到的连贯性相匹配。正是人生中你所看到的这种连贯性使你的人生富有意义且十分電要。
现在,我们来看看怎样理解非传统隐喻“人生是 ... 一部白痴叙述的故事,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却毫无意义”。这个非常规隐喻唤起了“人生是个故事”这一常规隐喻。智障者讲故事的最显著特征是不连贯。开始时好像有连贯性,有阶段、因果关系和总体意图,但突然会不断转变,使得你一路听下去一点连贯性也找不到,或者没有整体连贯性。对于我们来说,这种人生故事就没有连贯结构,因此无法为我们的人生提供意义。也没有办法将人生的某些事件突显为重要事情,即服务于目的,与其他重要的事情产生因果关系、符合阶段等。在一个视为故事的人生中,“充满喧晔与骚动”的情节,代表狂乱、痛苦挣扎或者可能是暴力的时期。在一个典型的人生故事中,这样的事件会被看作是十分严重的,或创伤性的,或宣泄性的,或灾难性的,或高潮性的。但修饰语“毫无意义”否定了所有可能的重要性,相反,它暗示,这些情节不能根据连贯整体中的因果关系、目的或可识別阶段来看待。
事实上,如果我们以这样的方式看待自己和他人的人生,我们将把隐喻当作事实。我们通常根据“人生是个故事”的隐喻来理解我们的人生经验,这使我们中许多人能够把这个隐喻看作为真。我们不断通过找出吻合某种连贯人生故事的连贯性来寻找人生的意义。而且,我们不断地讲述这样的人生故事并据此生活。当生活环境发生变化时,我们不断地修改人生故事,寻找新的连贯性。
“人生是 ... 一部白痴叙述的故事”这一隐喻很适合这样一些人的生活:生活环境变化如此彻底、迅速、始料不及,以至对于他们来说不可能有连贯的人生故事。
尽管我们知道,这些新的、非传统的隐喻会吻合我们对真理的总体阐释,但我们仍要强调,真理问题是隐喻研究中出现的最不相关、最无趣的问题之一。“人生是 部白痴叙述的故事”这一隐喻的真正意义在于在让我们尝试着理解它怎么为真时,使得我们可能对人生有一种新的理解。它突显了这样一个事实:抱着我们的人生能够与一个连贯的人生故事相吻合的期待,我们一直在努力,但是,当生活中那些充满喧哗与骚动的最显著的经历并不跟任何连贯整体相吻合,因而人生变得毫无怠义时,这种期望不断受挫。通常,在建构人生故事时,我们忽略了许多极其重要的经历,只是为了能找出连贯性。“人生是……一部白痴叙述的故事"这个隐喻的作用就是唤起“生活是个故事”的隐喻,这就是抱着将那些重要的情节构成一个连贯整体的期待来生活,这样的一个连贯整体就是一个健全的人生故事。这一隐喻的作用就是唤起人们的这种期望,并指出,在现实中,期望可能会不断受挫。
# 理解情境:小结
在这一章中,我们一直在谈沦真理的经验阐释要素。我们的阐释以理解为基础。这一理论的核心是我们对何为理解情境所作的分析。
下面是到目前为止,对这一问题所作探讨的一个总结。
直接理解
我们对许多事物的理解直接源自直接物理接触,这种接触是我们切近环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 实体结构:我们将自己视为一个有界实体,直接感受某些我们能直接接触到的、同样有边界的实体。方位结构:我们认为自己以及其他事物有相对于我们所在的环境的某种方向(上-下、里-外,前-后,来-去等)。
- 经验维度:大多数时间,我们依据一些经验维度与其他人和物或者与我们的自然和文化环境直接互动。我们对直接遭遇到的实体进行范畴化,并依据这些范畴将我们的直接经验范畴化。
- 经验完形:我们的对象与实体范畴至少包括下列维度的完形:知觉维度、肌动活动维度、部分/整体维度、功能维度、目的维度。而我们的直接行为、活动、事件、经验范畴则是至少包括以下维度完形:参与者、组成部分、肌动活动、感知能力、阶段、线性顺序、因果关系、目的(行动的目标/计划,事件的最终状态)。这些构成了我们直接经验的自然维度。在各种直接经验中,不是每一种维度都发挥作用,但一般来说,大多数维度还是会起这样或那样的作用的。
- 背景:一般来说,经验完形是作为一个背景,以便我们把经历的事情理解为完形的一个方面。因此,在完形中,一个人或物可能被理解为完形中的一个参与者,一项活动被理解为完形的一个组成部分。一种完形可能预设着另一种完形的存在,反过来,这另一种完形又可能预设着其他完形的存在,依此类推,其结果就是我们拥有了完全理解任何一个情境所必需的十分丰富的背景结构。大多数的背景结构是预设在我们诸多日常活动和经验中的,因此不被我们注意到。
- 突显:将情境作为一个经验完形的实例来理解涉及挑选出与该完形的维度相吻合的情境要素,例如,挑选出经验中的某些方面作为完形中的参与者、组成部分、阶段等。这样就突显情境的这些方面,淡化或隐藏情境中与该完形不吻合的其他方面。
- 互动属性:我们直接经历的物体和事件的性质是我们与它们在所处环境中互动的产物。也就是说,它们不是物体或经验的固有属性,而是互动属性。
- 原型:每个范畴都是依据原型构建的。事物根据其与原型的家族相似性被算作该范畴的成员。
间接理解
我们刚刚描述了直接经验中界定相当明晰的情境的方方面面是如何被理解的。但同时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也看到经验的许多方面是不能依据自然发生的经验维度来明晰界定的。人类情感、抽象概念,心理活动、时间、工作、制度、社会实践等尤其如此,甚至那些没有内在边界和方向的物体亦是如此。尽管它们也可以被直接体验,但无一能凭其自身来被完全理解。相反,我们必须凭借其他实体或经验,尤其是其他类别的实体或经验来理解它们。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理解我们看到的雾在山前这种情境,要求我们把雾和山看作实体,而且要给山赋予前后方向。这种投射内建于我们的感知系统内。我们把雾和山理解成实体,山有前方,雾在山的前面。对山的前后方向的感知显然是互动属性,就像将雾和山视为实体。这就是间接理解的例子。在这个例子中,我们是依据其他明晰界定的自然现象来理解这一自然现象的。
间接理解时我们就是在利用直接理解的资源。在雾与山的例子中,我们利用的是实体结构和方向结构。在这个例子中,我们处于单一的域中,即物体的域。但是,大多数间接理解涉及依据另一类实体或经验来理解一类实体或经验,即通过隐喻。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在直接理解中用到的所有资源都通过隐喻来服务于间接理解。
- 实体结构:实体和物质结构是通过本体隐喻被施加的。
- 方位结构:方位结构是通过方位隐喻被施加的。
- 经验维度:结构隐喻涉及依据一类事物或经验来构建另一类,但两类事物或经验使用的部是相同的自然经验维度(例如,组成部分、阶段、目的等。)
- 经验完形:结构隐喻涉及把完形结构的一部分加诸另一个完形结构。
- 背景:就像在非隐喻理解中一样,经验完形在隐喻理解中起到一个背景的作用。
- 突显:隐喻突显采用与非隐喻完形相同的工作机制。也就是说,通过隐喻加诸情境的经验完形挑选出与完形的维度相吻合的情境;
- 要素:即参与者、组成成分、阶段等。这些也是隐喻所突显的,没有突显的则被淡化或隐藏。因为新隐喻突显的东西通常不是我们正常概念结构所突显的,所以这些就成为突显最显著的例子。
- 互动属性:经验的所有维度本质上都是互动性的,所有的经验完形都涉及互动属性。隐喻和非隐喻概念中俱是如此。
- 原型:隐喻和非隐喻范畴都是依据原型构建的。
真理以理解为基础
我们已经看到,在情境的直接即时理解中发挥作用的概念系统的八个方面在间接理解中同样起到类似作用。不管我们从隐喻还是非隐喻角度理解情境,正常概念系统的这些方面都被使用到了。正是因为我们是依据概念系统来理解情境的,才能将一个运用了该溉念系统的陈述理解为真,即它与我们所理解的情境相吻合或不相吻合。因而真理是概念系统的一种功能。正因为我们的许多概念本质上是隐喻性的,同时也因为我们是依据那些概念来理解情境的,所以隐喻才可以为真或为假。
# 真理的经验主义阐释的本质
当就我们的目标来说,我们对一个陈述的理解与我们对一个情境的理解高度吻合时,我们认为在该情境下这一陈述为真。
这是经验主义真理论的基础,它具有以下特征。
第一,我们的理论与真理符应(correspondence)论有相同的要素。根据最基本的符应观,陈述具有客观意义,这种客观意义指定该陈述为真的条件。真理由一个陈述和世界上的一些事态之间的吻合(或符应)组成。
我们反对这样一个简单的说法,主要是因为它忽视了真理是以理解为基础的。从以下意义来说,我们正在提出的经验主义观点就是一种符应论:
- 真理论就是一个关于在特定情境中认为一个陈述为真或为假究竟是什么意思的理论。
- 我们所说的话和一些世间事态之间的符应总是通过我们对陈述和事态的理解来调和的。当然,我们对情境的理解来自于我们与情境的互动。但我们可以对世界作出为真(或为假)的陈述,是因为对陈述的理解可能吻合(或不吻合)我们对作出该陈述的情境的理解。
- 由于我们是依据概念系统来理解情境和陈述的,对于我们来说,真理总是与概念系统相关。同样地,囡为理解总是不完全的,所以就不能获得全部真理或对现实的明确解释。
第二,理解一件事情需要依据概念系统将其吻合到一个连贯的图式中。因此,在一定程度上真理将总是依赖于连贯性。这就为我们提供了连贯论的元素。
第三,理解也需要一个经验基础。从经验主义者的观点来说,概念系统来源于我们在自然和文化环境中不断成功的运作。我们的经验范畴以及构建这些范畴的维度不仅来自于经验,而且通过不断成功的运作被我们文化的所有成员不断地进行验证。这给我们提供了真理实效论的要素。
第四,经验主义真理论与古典现实主义有一些共同要素,但不包括古典现实主义所坚持绝对真理。相反,它假定以下情况:
- 自然界是这个样子。文化是这个样子人也是这个样子。
- 人们在自然环境和文化环境中成功互动。人们不断与真实世界互动。
- 人类范畴化受到现实的制约,因为它就是以经过自然和文化互动不断检验的经验的自然维度为特征的。
- 古典现实主义专注于自然现实,而不是文化和个人现实。但是,社会、政治、经济和宗教机构以及在其中发挥怍用的人类跟自然界的树木、桌子或岩石一样真实。因为我们对真理的解释应对的是社会现实、个人现实及自然现实,因此我们的解释可以被视为是扩展现实主义传统的尝试。
- 经验主义理论与古典客观现实主义有下列根本不同:人类的概念对应的不是事物固有属性,而是互动属性。这是很自然的,因为概念的本质可以是隐喻性的,并且可因文化不同而不同。
第五,跟我们有完全不同概念系统的人理解世界的方式与我们截然不同。因此,与我们有不同的真理,甚至是不同的真理和现实标准。
从这个描述中,可以明显地看出,我们对真理没有全新的解释。它包括一些现象学传统的主要见解,例如,拋弃认识论的基础主义、强调经验构建中身体的中心地位以及该建构在理解中的重要性。我们的观点也符合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的一些关键元素:范畴的家族相似性、摒弃意义图式理论、摒弃意义组块理论,以及强调意义是相对于语境和个人概念系统的。
# “客观真理”理论中的人类理解因素
以理解为基础的真理理论显然不是一个“纯粹的客观理论”。我们不相信有什么绝对真理这么一回事。我们认为试图提出一种绝对真理理论是毫无意义的。然而,西方哲学认为可能存在绝对真理并着手给出解释。我们想指出对这个问题当代最显著的那些解决途径是如何在人类理解的方方面面建立起来的,而西方哲学家却声称理解被排除在外。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模型论方案对真理的解释,比方说,在克里普克和蒙塔古理论中所做的那样。这些模型是从被视为一组实体的话语的世界建构起来的。依据这组实体,我们可以界定世界状态。在这种状态中,实体的所有特性以及实体间的关系都被规定。这些理论假定世界状态这一概念足够通用,适用于任何可能的情境,包括真实世界。在这样的一个体系中,像“雾在山前面”这样的句子不会造成任何问题,因为“雾”和“山”都有实体对应物,有“在……前面”这种关系把两种实体联系起来。但脱离了人类的理解,这种模型不能与世界本身对等。因为世界上没有明确界定的实体与“山”和“雾”相对应,而且“前面”不是山所固有的。这种实体结构和前后方向是通过人的埋解强加上去的。以这种模型论方法解释“雾在山前面”的任何尝试都不会是对客观、绝对真理的解释,因为这里涉及把人类的理解要素构建到这一模型中去。
那些试图提出满足经典塔斯基(Tarski)真理定义限制条件的真理理论之努力同样如此:
- “S"为真,当且仅当 S......
或更多的最新版本,例如,
- “S"为真,当且仅当 p (在一些普遍适用的逻辑语言中,p 是个陈述)
这些理论的原型,如下面这个用滥了的例子:
- “雪是白色的”为真,当且仅当雪是白色的。
似乎有道理,因为人们有理由认为这句话有这样的意义,即雪是可以客观地辨认,以及雪固有的颜色是白色。但是下面这句又如何呢?
- “雾在山的前面”为真,当且仅当雾在山的前面。
因为自然界屮并不包含可以清晰辨认的实体这团“雾”和这座“山”,而且山本身没有前而,所以只有当人理解了山的前面是什么意思,了解了对“雾”和“山”的描述,此时这个理论才管用。
我们依据理解对真理作出的阐释与脱离人类理解对真理作出解释的标准方案之间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对于真理的不同解释导致对意义的不同解释。对于我们来说,意义取决于理解。没有理解句子,这个句子对于你来说就毫无意义。而且,意义总是相对于某个人的意义。脱离了人,就压根儿没有了句子本身的意义这么一回事。我们探讨句子意思的时候,说的是这个句子对某个人的意义,或是一个真实的人,或是言语社区里一个假定的典型成员。
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理论完全不同于标准意义理论。标准理论认为完全可能抛开人类理解来对真理本身作出解释,其意义理论基干这样的真理理论。而我们认为这样的方案是不可能的,我们认为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意义理论和真理理论建立在理解理论之上。在这样的解释方案中,隐喻发挥主要作用,不管是常规的还是非常规的隐喻。隐喻基本上是理解的手段,与客观现实——如果有客观现实的话——没有多少关系。我们的概念系统本身就是隐喻性的;我们以隐喻来理解世界,来思考,来行动;隐喻不仅可以被理解,而且可以有意义,可以为真。这些都表明对意义和真理的充分解释只能建立在理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