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知道隐喻遍及我们常规的概念系统。对于我们来说十分重要的这么多概念要么是抽象的,要么是我们的经验中界定不明确的(情感、想法、时间,等等),所以我们需要借助那些我们清楚理解的其他概念(空间方向、物体,等等)来掌握它们。这种需要会造成我们概念系统中隐喻定义的产生。我们尝试了用大量例子来表明隐喻对我们的生活方式、概念化经验的方式以及我们说话的方式产生了多么广泛的作用。
我们的大多数证据都来自语言——单词和短语的意思、人类理解其经验的方式。人们如何依据“爱是一次旅行”、“争论是战争”、“时间是金钱”等系统隐喻来理解寻常概念?努力对这个问题作出阐释是十分重要的。但探究意义的学生以及词典编纂者都还没有发现这一点。例如你在字典中查找“爱”这个字,你会发现词条提及情感、喜好、奉献、迷恋,乃至性欲,但是字典里面没有提及我们借助“爱是一次旅行”、“爱是疯狂”、“爱是战争”等隐喻去理解爱的方式。拿“看看我们进展的程度如何”或“我们现在在哪”这样的表达来看,任何一本标准的词典或任何其他关于意义的标准解释绝没有办法告诉我们这样的表达是我们文化中谈论爱的经验的寻常方式。只有在其他词的第二或第三级意义中,才可能会提及这种通用隐喻的存在。例如“爱是疯狂”隐喻的可能在以“疯狂”(=“过度喜欢、入迷的”)的第三意义下被提及,但它却是作为“疯狂”定义的一部分,而不是“爱”的定义的一部分出现的。
这表明了字典的编撰者以及其他探究意义的学生跟我们的关注点不同。我们主要关注人们如何理解他们的经历。在我们看来,语言为我们提供数据以得到理解概念的总的原则。总原则涉及的是概念的整体系统,而不是个别单词或个别概念。我们已知这样的原则本身常常是隐喻性的,并且涉及依据一种经历去理解另一种经历的情况。
记住这一点之后,我们就能看到我们与字典编撰者以及其他探究意义的学生所探究的方面的主要不同之所在。在字典中看见“疯狂”和“旅行”作为“爱”的释义将是非常奇怪的。他们不是**爱”的释义,“食物”也不是“想法”的释义之一。概念的定义被认为具有概念本身内部属性的特征。另一方面,我们关注人类如何掌握概念一他们如何理解概念并以此行事。“疯狂”和“旅行”让我们掌握了“爱”的概念,“食物”让我们掌握了“想法”的概念。
正是由于我们关注经验是如何被理解的,这就要求我们有一个跟标准定义大不相同的定义概念。这一对定义的阐释中最主要的问题便是被定义的是什么以及是什么在定义?这是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主题。
# 隐喻定义的对象:各种自然的经验
我们已知隐喻允许我们依据一个经验领域去理解另一个经验领域。这表明理解是依据经验的整个领域,而不是孤立的概念。我们被引领去假定“爱是一次旅行时间是金钱”、“争论是战争”这类隐喻,这一事实表明定义的焦点是在“爱'“时间”、“争论”这样的基本经验领域层次。依据旅行、金钱和战争这种经验的其他基本领域,这些经验被概念化和定义。“预算时间”和“攻击一个观点”这种亚概念定义的产生是由于我们以隐喻方式定义了更普遍的概念(“时间”、“争论”,等等)的结果。
这引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什么构成了一个“经验基本领域”?每一个这样的领域都是我们经验中的一个结构化整体,被概念化为我们所称的“经验完形”。这样的完形在经验方面是基本的,因为它们描述了周期性人类经历中的结构化整体。它们根据自然维度(对话部分、对话阶段、对话原因,等等)表示我们经历的连贯构成。这些依据上述自然维度被组织成完形的经验领域,对我们似乎就是各种自然经验。
说它们是自然的,是基于以下原因:这种经验产生于:
- 我们的身体(知觉和运动神经器官、心智能力、情感组成,等等)
- 我们与物质环境的交互(移动、操纵物体、吃,等等)
- 我与我们文化中的其他人的互动(在社会、政治、经济和宗教制度方面)
换句话说,这些自然经验是人性的产物^有些可能是普遍的,而另一些将会因文化的不同而不同。
我们认为出现在隐喻定义中的概念是那些与各种自然经验相符的概念。到目前为止,根据我们已探讨的以隐喻来定义的概念判断,下列内容将是我们文化中各种自然经验概念的例子:“爱”、“时间”、“想法”、“理解”、“争论”、“劳动'“快乐”、“健康”、“控制”、“地位”、“道德'等等。这些概念需要隐喻化的定义,因为它们本身的界定不够明确,不能满足我们日常活动的目的。
同样,我们将说明隐喻定义中用以定义其他概念的概念也与各种自然经验相符。例如,物理方向、物体、物质、看见、旅行、战争、疯狂、食物、建筑物,等等。这些关于各种自然经验的概念和对象被非常清楚地构建,拥有足够的恰当的内部结构,可以承担定义其他概念的任务。换言之,它们提供正确的结构让我们掌握那些不太具体或自身界定不够清晰的自然经验。
由此得出,一些自然经验本质上具有部分的隐喻属性,因为隐喻在描述经验的结构特征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争论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因为把经历过的一些说和听的活动当作一场争论,就部分需要“争论是战争”的隐喻来提供“争论”概念的结构。时间的经验是一种几乎完全依赖隐喻方式来理解的自然经验(通过时间的"空间化”所有那些被赋予上下方向的概念(如控制、地位、高兴)以及其他空间概念,都基于部分以隐喻方式来理解的各种自然经验。
# 互动属性
已知我们的概念系统建立于我们在这世上的各种经验。直接出现的概念(如,“由上而下”、“对象”、“直接操纵”)和隐喻(如,“快乐为上”、“事件是对象”、“争论是战争”)建立在我们与我们的物理和人文环境的持续互动中。同样,我们用以建构我们经验的各种维度(如,对话部分、对话阶段、对话目的)自然地从我们在世间的活动中涌现。我们拥有的这种概念系统是我们作为人类与物理和人文环境相互作用方式的产物。
对于理解经验方式的关注让我们持一种全新的定义观,它完全不同于标准定义观。标准观点追求“客观性”,假定经验和对象都有内在属性,并且人类只能依据这些性质理解它们。客观论者认为定义是通过给出应用这个概念的必要充分条件来说明内部厲性是什么。按照客观论者的观点,“爱”有不同的含义,每一种含义都可以按照这种内在属性如喜好、情感,性欲等被定义。与之相反,我们认为我们对爱的理解只是部分依据这种内在属性,而大部分则是隐喻性的,并且主要依据诸如“旅行”、“疯狂”、“战争”、“健康”等表达自然经验的概念去理解。因为这些用以定义其他概念的概念源自我们与他人、与世界的互动之中,被它们以隐喻的形式定义的概念(如“爱”)将根据我们所称的互动属性被理解。
为了在整体上对什么是互动属性有一个更清楚的认识,让我们来考察一下一个物体的互动属性。以“枪”的概念为例。你可能认为这样一个概念完全以物体本身的内在性质为特点,例如,它的形状、重量、各个部分是如何被组合的,等等。但是,当把各种修饰语应用到概念上时,我们对“枪”的概念的理解超越了这种可见的方式。例如,“黑”和“假”两个修饰语修饰“枪”所产生的差别。客观论者认为其定义的主要差别是:一把“黑枪”是一把枪”,而一把“假
枪”不是一把“枪”。黑”被认为是对“枪”增加的一种额外属性,而“假”则被视为应用到“枪”的概念上来产生另一个概念,而这另一个概念不是“枪”的次范畴。这就是客观论者全部的观点,它认可下列蕴涵:
- 这是一把黑枪。因此,这是一把枪 This is a black gun. Therefore, this is a gun.
- 这是一把假枪。因此,这不是一把枪 This is a fake gun. Therefore, this is not a gun.
这个解释不能说明一把假枪是什么。它没有解释如下蕴涵:
- 这是一把假枪。因此,这不是一头长颈鹿。 This is a fake gun. Therefore, this is not a giraffe.
- 这是一把假枪。因此,这不是一碗炸酱面。 This is a fake gun. Therefore, this is not a bowl of bean-sauce noodles.
以此类推。..
为了解释这样一串无限长的蕴涵,我们需要一个详尽的解释去说明“假”究竟是如何来修饰“枪”的概念的。就当前的目的,一把假枪必须要看起来像一把真枪。换言之,它必须有切合情境的一把枪的特定的知觉属性。你可以像操作一把真枪一样(如,以某种方式握枪)对其进行适当的物理操作。换句话说,一把假枪必须要有我们所谓的枪的肌动活动属性。此外,有把假枪可以达到真枪所能达到的某些目的(如威胁、展示,等等)。一把假枪之所以是一把假枪是因为它不具有一把真枪的功能。如果它你能枪毙你,它是一把真枪,不是—把假枪。最后,它一开始就没有按照真枪的功能去制造:一把坏的或不好使的枪不是一把假枪。
因此,被修饰语“假”修饰的枪保留了“枪”的某些类型属性,而取消了其他属性。简言之:
- 假(枪)保留:
- 知觉属性(一把假枪看起来像一把枪)
- 肌动活动属性(像真枪一样握它)
- 假(枪)取消:
- 功能属性(一把假怆不能射杀)
- 用途来历(如果它被制造成一把真枪,它就不是一把假枪)
对“假”如何影响“枪”的概念的解释表明:枪”的概念至少有五个维度,“假”保留了三个维度,取消了两个维度。这表明我们依据属性的一种多维完形去构建枪的概念,这里的维度是知觉、肌动活动、目的、功能,等等。
如果我们考察什么是知觉、肌动活动、目的属性,看到它们不是枪内在的属性。相反,它们与我们和枪之间的交互方式有关。这表明,当人们真正理解枪的概念时,它至少部分是由跟知觉、肌动活动、目的、功能等相关的互动属性定义的。从而发现我们物体的概念,一如事件与活动概念,具有多维度完形的特征,而这些维度正是自然产生于我们在世间的经验。
# 范畴化
根据标准的客观论者的观点,我们可以根据•个物体的一套内在属性去完全地理解(并因此定义)它。但是如我们所知,至少某些刻画我们物体概念的属性是交互性的。此外,属性不仅仅可以构成一个集合,而且可以很好地形成一个结构化完形,其维度从我们的经验中自然产生。
客观论者的定义观也不足以解释另一种方式的理解。根据客观论者的观点,一个范畴是以集合论来定义的,以该范畴内实体的内在属性集合为特征。宇宙中的万事万物要么在这个范畴内,要么在这个范畴外。处在范畴内的事物是那些具有所有必要内在属性的事物。任何缺少一种或多种内在属性的事物就会处在范畴外。 这种范畴的集合理论概念不符合人们对事物和经验的范畴化方式。对人类而言,范畴化是一种认识世界的主要手段,故而它必须以一种充分灵活的方式满足这一目的。作为人类范畴化的一个模型,集合论的范畴化缺失下列内容:
第一,罗希(Rosch, 1977)提出,我们依据事物的原型对事物进行范畴化。对于我们来说,原型的椅子有明确定义的靠背,座位、四条腿和两个扶手(可有可无)。但是,也有非原型的椅子:豆袋椅、吊椅、转椅、身型睡椅、理发椅,等等。我们认为非原型的椅子是椅子,不仅仅是依据它们本身的情况,而是依据它们和原型椅子的关系。
第二,我们认为豆袋椅、理发椅、身型睡椅是椅子,不是因为它们与原型椅共有某一界定属性的固定集合,而是因为它们和原型有充分的家族相似性。一把豆袋椅可能以一种不同于理发椅的方式与一把原型的椅子相似。豆袋椅和理发椅不必拥有原型椅属性的固定内核。但是它们仍然都是椅子,因为每一把椅子都以其不同的方式充分接近椅子的原型。
第三,在决定充分的家族相似性的各种属性中,互动属性尤为突出。椅子与凳子及其他各种座椅共有允许我们去坐的目的厲性。但是,椅子允许的“肌动活动”范围通常是不同于凳子和其他座椅的。与我们对椅子的理解相关的互动厲性将包括知觉属性(它们看起来如何,摸起来如何,等等)、功能属性(让我们坐)、肌动活动属性(当我们坐在椅子里时,我们的身体在里而进出)、目的属性(放松、吃、写信,等等)。
第四,范畴可以各种方式,为各种目的系统化地得到扩展。有一种修饰语,被称为模糊限制语,它挑选出一个范畴的原型,并定义各种各样的与原型的关系。(见 Lakoff, 1975)。这里有几个例子:
- 典型的:挑选出一个范畴里的原型成员。例如知更鸟是一种典型的鸟,但是鸡、鸵鸟、企鹅不是典型的鸟。
- 严格来讲:从一般属于该范畴的实体中挑选出非原型的个案。
- 严格来讲,鸡、鸵鸟、企鹅是鸟,尽管它们不是典型的鸟。鲨鱼、河豚、鲶鱼、金鱼不是典型的鱼,但是,严格来讲,它们是鱼。
- 宽松来讲:挑选出一般不属于该范畴的事物,因为它们缺少一些主要属性,但是有充足的属性去满足把它们看成范畴内的成员这一特定目的。尽管严格来讲,鲸不是鱼,但在特定的情境中,宽松来讲,它可能被认为是鱼。尽管严格来讲,助动车不是摩托车,但宽松来讲,助动车被包含在摩托车里。 技术上:出于某一技术目的对一范畴进行限定。在技术上某一事物是否属于这一范畴,主要取决于分类的目的。在保险里,助动车在技术上不是摩托车,但是收取桥梁通行费时,它在技术上却又归入摩托车。
- 其他的模糊限制语包括在一个重要的意义上、实际上、一个合乎常规的 ...,一个真正的 ...,在这个意义上 ...,在某些方面等很多。这些各种各样的模糊哏制语使得我们能为不同目的将物体、事件和经验置于各种范畴之下,以合乎情理方式总结它们之间的实际区别、提供新的视角、弄懂表面上不同的现象。
第五,类別是开放式的。隐喻定义可以让我们掌捤我们分好类的事物和经历,它们还可能导致再次范畴化。例如,把“爱”视为“战争”可能让你明白了你视为这种或那种爰的经验的某种经验,但是不能以任何有意义的方式把它们组合在一起。“爱是战争”的隐喻也可能使你去把某些经历归人到爱的经历,而以前你没有这样看过。模糊限制语也显示了范畴的幵放属性;换言之,一个物体是否厲于某个范畴,取决于我们分类的目的。尽管范畴是开放式的,但是范畴化却不是随意的,因为隐喻和模糊限制语都以系统的方法定义(或重新定义)范畴。
# 小结
我们已经论证了要解释人们如何理解他们的经验,就需要一个完全不同于标准理论的定义观。一个经验上的定义理论对什么需要被定义和什么在定义有一个不同的看法。依据我们的解释,个体概念不是以一种孤立的方式被定义,而是依据它们在各种自然经验中的作用来定义。概念不是仅仅依据其内在属性来定义的,相反,它们主要依据互动属性被定义。最后,定义也不是为应用一个概念而赋予其某个固定集合的充分和必要条件这么一回事(尽管这在某些特别的案例中是可能的,如在科学或其他技术学科,但即使在这些领域并非总是可以这么做的)相反,概念通过原型和与原型的关系类型来定义。源自于我们经验中的概念是开放式的,而不是被严格定义的。隐喻和模糊限制语是进一步定义概念和改变概念的适用性范围的系统化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