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隐喻基础的探讨中我们可以看到直接自发产生的概念（如“上一下”、“里一外”、“物体”、“物质”等〉，以及基于我们的经验而新兴的隐喻概念（如“视野是容器”、“活动是容器”等）。从我们所探讨的有限例子中依稀可见，每个概念若非直接自发产生的，就是隐喻产生的，它们之间的区别十分明显。然而事实却非如此。即使是最基本的概念如“因果关系”既不是纯粹自发概念，也不是纯粹隐喻概念。它似乎有着自发生成的核心概念，然后却通过隐喻扩展和复杂化了。

直接操纵：因果关系的原型

标准的意义理论假设我们所有复杂概念都能分解成一个个直至不能分解的最甚本单位。这样的基本单位被看作是构建“意义大厦”的兹本材料。而因果关系的概念又常被看作这种构建的基本材料。

我们认为把基本概念看作是不可分解的基本单位，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我们承认因果关系是人类的一个基本概念。人们在组织构建物理、文化现实时，最常用的就是这个概念。但这并不意味着因果关系的概念就是一个不可分解的基本单位。我们觉得把因果关系理解为经验完形更好。要恰当理解因果关系就要将它视为其他组件的一个群集。这个群集形成一个完形，即一个整体——在人类看来，整体比组成它的部分更基本。

从婴儿身上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一点。皮亚杰猜测，婴儿最初获得因果关系的概念，是从他们能够直接操纵周围物体而感知到的——如扯掉毯子，扔掉瓶子，丢掉玩具。事实上，有这么一个阶段婴儿似乎是在练习这样的操纵，例如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扔掉勺子。即使在婴儿那里，这样直接的操纵包含了直接因果关系的一些共同特点，这种因果关系是我们按电灯开关、扣纽扣、开门等日常活动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尽管动作不同，但它们有一些共同特点，我们称之为直接因果关系的“原型”或“范例'这些共同特点包括：

• 施事（agent）将改变受事（patient）状态作为目标 The agent has as a goal some change of state in the patient.
• 状态的改变是物理的 The change of state is physical.
• 施事有实现这一目标的计划 The agent has a "plan" for carrying out this goal.
• 计划要求施事启用一项运动程序 The plan requires the agent's use of a motor program.
• 施事对这项计划的实施负主要责任 The agent is in control of that motor program.
• 施事是能量来源（施事将能量传递到受事），受事是能量（传递） The agent is primarily responsible for carrying out the plan.
• 的目标（即受事状态咏改变取决于外部能量来源） The agent is the energy source (i.e., the agent is directing his energies toward the patient), and the patient is the energy goal (i.e., the change in the patient is due to an external source of energy).
• 施事用身体或工具触碰受事（即在施事的行为和受事状态改变之间有一段时空重叠 The agent touches the patient either with his body or an instrument (i.e., there is a spatiotemporal overlap between what the agent does and the change in the patient).
• 施事成功实施了计划 The agent successfully carries out the plan.
• 能清楚看到受事的变化 The change in the patient is perceptible.
• 施事通过感官知觉来监控受事的变化 The agent monitors the change in the patient through sensory perception.
• 只有唯一特定的施事和唯一特定的受事 There is a single specific agent and a single specific patient.

这一套即“原型”直接操控的属性特点，是最佳因果关系的例子。我们这里的“原型”是罗希（Rosch，1977）人类范畴化理论中的意义。罗希的实验表明，人们在将物体归类时，不是根据某一套确定的理论术语，而是根据原型和家族相似性来分类的。例如小型的会唱会飞的鸟，如麻雀、知更鸟等就是原型鸟类（prototypical birds）、鸵鸟、企鹅是鸟类，但它们不是这个类别的核心成员，它们乃非原型乌类。但它们依然是鸟类，因为它们与原型有着充分的家族相似性。也就是说它们还是共有原型鸟类足够多的相关特性，因而会被人们归入鸟类。

从以下意义来说，上述十二个属性是因果关系原型的特点。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它们总是一遍又一遍地不断在各种行为中出现。我们将它们作为完形来体验，也就是说，对我们体验而言，这些属性整体出现比它们单独出现更为基本。通过在我们日常活动中不断出现，因果范畴就出现了，它是以属性复合体为特点的原型因果关系。其他种类的因果关系，虽然不似原型，却也是具有与原型充分家族相似性的行为或事件。这包括远距离行为、非人类施事、中间施事、两个或更多的施事、非自主的或无法控制的运动程序等。（在物理因果关系中，施事和受事就是事件，物理定律取代了计划、目标和运动活动，所有人类特有的方面都被解析出来。）当与原型家族相似性不充分时，我们就不会将发生的事件以因果关系特点待之。比如，如果有很多的多个施事，如果这些施事所为在时间和空间上远离受事的状态改变，如果他们既无欲望，也无计划，又无控制，那么我们或许会说这不是一个因果关系的例子，或至少我们会对其提出质疑。

尽管因果关系范畴的边界模糊，但在大量的例子中仍可作出清晰界定。我们将因果关系的概念，通过意向、计划、推论等应用到新的活动领域，这使得我们能够在世界上顺利开展活动。由于我们以这一概念来行事继续取得成功，这个概念保持着其稳定性。只要有一个因果概念从我们经验中产生，我们就能将这一概念运用到隐喻概念。例如在“哈利讲笑话鼓舞我们的士气”中，哈利的作为使士气“高涨”，就像在隐喻“快乐为上”里一样，是一个因果关系的例子。

尽管我们所概括的因果关系对于人类活动来说是基本的，但是从通常的建筑材料的意义来说，它并不是基本单位，即并非是不可分析和不可分解的。既然因果关系概念被依据原型定义为一个复现的特征复合体，它就是整体，也是可被分析成那些特征，并拥有广泛形式的变体。因果关系原型被分析（如控制、运动程序、自主性等）可能是由原型特点所至，并可以被进一步地分祈。这就是说我们的概念是可以同时具备基本的、整体的、可以无限分析的特点。

因果关系原型的隐喻延伸

制作物品的简单例子（如做一架纸飞机，捏一个雪球，堆一座沙堡）都是直接因果关系的特殊例子。其中都有原型的直接操控，包含如上述所列全部属性。但它们均有一个附加的特点，将它们区分为不同的制作实例：因操控的结果，我们视不同物体为不同种类的东西。原来的一张纸变成了现在的一架纸飞机。我们将它归于不同类别一因为它具有了不一样的形态和功能。正是这点将制作实例与其他类型的直接操控区别开来。即使是简单的形态变化，例如水变成冰。也可以视为制作实例，因为冰和水有不同的形态和功能。于是我们有了以下例子：

• 你可以通过冷冻水来得到冰 You can make ice out of water by freezing it.

与此相似的例子还有：

• 我用一张报纸做了一架纸飞机 I made a paper airplane out of a sheet of newspaper.
• 我用泥土做了一尊塑像 I made a statue out of clay.

我们依据“物体从物质而来”这一隐喻来概念化这种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去拥有新形式和新功能的变化。这就是为什么“从……而来”这个短语在上述例子中都有应用：冰被视为从水而来，纸飞机被视为从纸张而来；塑像被视为从泥土而来。在句子“我用泥土做了一尊塑像”中，泥土这一物质被视为“容器”（通过“物质是容器”这个隐喻），而物体（即塑像）就是从中产生的。所以“制作”（MAKING）这个概念，只有部分而非完全是隐喻概念。也就是说，“制作”是一个直接自发的概念，即“直接操控”，它通过“物体从物质而来”的隐喻得到扩展阐发。

将制作概念化的另一方式是通过对直接操控进行扩展阐发，即用另一个隐喻“物质归于物体”。所以有：

• 我把一张报纸做成了纸飞机 I made a sheet of newspaper into an airplane.
• 我把你给我的泥土做成了一尊塑像 I made the clay you gave me into a statue.

这里物体被视为材料的容器。

除“制作”之外，_物质归于物体”的隐喻还有更为广泛的应用。我们依据这一隐喻将范围广泛的各种变化概念化，不管是自然变化还是人为变化。例如：

• 水变成了冰 The water turned into ice.
• 毛毛虫变成了蝴蝶 The caterpillar turned into a butterfly.
• 她慢慢变身为美丽的女人 She is slowly changing into a beautiful woman.

隐喻“物体来自物质”除了制作”概念外也应用于别处，但是范围要局限得多，且大部分跟进化有关：

• 哺乳动物由爬行动物进化而来 Mammals developed out of reptiles.
• 我们现有的法律系统从英国习惯法演变而来 Our present legal system evolved out of English common law.

这两个我们用来把直接操控扩展到“制作”概念的隐喻都被独立用来概念化各种“变化”（CHANGE）。

这两个“变化”的隐喻被用作“制作”这一概念的一部分，它们均从跟出生一样根本的人类经验中自然产生。出生就是一个物体（婴儿）从一个容器（妈妈）里面出来。同时，这个妈妈的物质（她的血和肉）也在宝宝（容器物体）里面。我们关于出生（还有农作物生长）的经验为创造概念提供了基础。“创造”（CREATION）有着“制作一个物体”这一概念的核心，但也延伸到了抽象实体。我们可从出生隐喻中看到创造概念的基础：

• 我们国家诞生于对自由的渴望 Our nation was born out of a desire for freedom.
• 他的作品是他丰富想象力的结晶 His writings are products of his fertile imagination.
• 他的实验产生了大量的理论 , His experiment spawned a host of new theories.
• 你的行为只会滋生暴力 Your actions will only breed violence.
• 他孵化出了一个巧妙的方案 He hatched a clever scheme.
• 他孕育出了一个极妙的分子运动理论 He conceived a brilliant theory of molecular motion.
• 大学是新思想的摇篮 Universities are incubators for new ideas.
• 相对论诞生于 1905 年 The theory of relativity first saw the light of day in 1905.
• 芝加哥大学是原子能时代的发源地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was the birthplace of the nuclear age.
• 爱德华 · 特勒是氢弹之父 Edward Teller is the father of the hydrogen bomb.

这些都是“创造是诞生”的隐喻实例。这给了我们一种特殊的因果关系被隐喻概念化的另一个例子。

最后，还有一种特殊的“因果关系”，我们将之理解为“浮现”（EMERGENCE）隐喻。在这种情况下，精神和情感状态被视为某一行为或事件的起因：

• 他因绝望而射杀了市长 He shot the mayor out of desperation.
• 他因为家庭而放弃了事业 He gave up his career out of love for his family.
• 他妈妈差点因孤独而发疯 His mother nearly went crazy from loneliness.
• 他因筋疲力尽而倒下了 He dropped from exhaustion.
• 他因对秩序充满激情而成了数学家 He became a mathematician out of a passion for order.

在这里，“状态”（STATE）（绝望、孤独等）被视为容器，而动作或事件是从容器中产生出现的物体。这种“因果关系”就是从“状态”而浮现”的“事件”。

总结

如上所示，“因果关系”的概念基于“直接操控”的原型，直接产生于我们的经验。“因果关系”原型的核心因隐喻而得以延伸出更为广泛的概念含义，有着许多特殊情景。使用的隐喻有“物体来自物质”，“物质归于物体”，“创造是诞生”，“因果关系（状态事件）是出现”（由状态/容器而来的事件/物体）。

“因果关系”，即“直接操控”的原型核心，并不是不可分解的意义基本单元，而是一个由我们实施直接操控的日常经验中，一起自然发生的多种属性组成的一个完形。在我们的经验中，“直接操纵”的原型概念是基本和原始的，但在组块理论却非如此。在这样的理论中，每个概念都是一个基本构造单元，或者是可以用唯一一种方法分解成基本构造单元。然而，在下一章节我们将提及的理论中，经验具有多重自然维度，而概念能够在这样的多维度下进行多样分析。而且，概念在每一个维度上都可以依据我们的经验进行不断分析，所以不会南最基本的构建基本单元。

因此在三种情况下看，“因果关系”不是不可分析的基本单元：

• —— 它是依据“直接操控”原型的家族相似性来刻画的。
• —— “直接操控”原型是可无限分析的自然共现属性的完形。
• —— “因果关系”的原型核心被用多种方式进行隐喻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