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话是线性序列,说一个句子时先说一些单词,后说另一些单词。因为说话与时间有关,时间又是依据空间被隐喻概念化的,因此,对于我们来说依据空间来对语言进行隐喻概念化是很自然的。文字系统强调这种概念化。把一个句子写下来让我们更容易将其概念化为一个以线性序列的单词构成的一个空间物体。因此,我们的空间概念可以自然地应用到语言表达中。我们知道哪个间在句中处于首位,也知道两个词是否离得很近或分得很开,还知道一个词是相对还是相对

因为我们以空间术语来概念化语言形式,当从空间视角观察语言形式时,就可能把一些空间隐喻直接应用到句子形式上。基于我们概念系统的一般隐喻,这可以为形式和内容提供自动的直接联系。这样的联系使任何形式和内容之间的关系绝非是任意的,句子的某些意义可能取决于句子所釆取的精确形式。因此,1977 年,德怀特 · 鲍林杰指出,精确的释义通常是不可能的,因为所谓的释义就是用不同的形式表达。为此我们可以提供一个解释:

  • 我们使语言形式空间化。
  • 当语言形式被空间化吋,空间隐喻应用于语言形式。
  • 凭借空间化隐喻,语言形式本身被赋予内容。

# 形式越多,内容越多

举个例子,“管道”隐喻规定了形式和内容之间的空间关系:“语言表达是容器”,它们的意义是那些容器里的内容。当我们看到实际的容器小,我们预期它们的内容也少。当看到实际的容器大,我们通常预期它们的内容也多。把这点应用到“管道”隐喻中,得出如下预期:

  • 形式越多,内容越多。

我们会看到,似乎这个很普遍的原则自然地存在于全世界的语言中。尽管“管道”隐喻分布很广,但是我们还不知道它是否具有普遍性。但是我们预期语言的隐喻空间化发生在每一种语言中,无论细节怎样,发现这种量的相关性是不足为奇的。

英语中关于“形式越多,内容越多的一个例子是重复:

  • 他跑啊跑啊跑啊跑 He ran and ran and ran and ran.

这表示比仅仅说“他跑”跑得更多。 同样地,

  • 他非常非常非常高 He is very very very tall.

表明比仅说“他非常高”要更髙。元音的拉长有同样的效果。如,

  • 他块头好——大! He is bi-i-i-i-ig!

表明了他要比你只说“他块头大”要更大。

全世界有许多语言使用重叠的形态学手段。换言之,重复一个词的一 个或两个音节,或以这种方式重复整个单词。据我们所知,世界上所有语言重叠的例子都是“形式越多,内容越多”的实例。最典型的手段是:

  • 把重叠应用于名词,以此将单数名词变成复数名词或集合名词。
  • 把重叠应用于动词,以此表示动作的延续或终止。
  • 把重叠应用于形容词,以此来表示强化或增加。
  • 把重叠应用于一个表示小东西的单词,以此来表示减少。

概括如下:

  • 名词表示某一类物体。
  • 名词越多表示那类物体越多。
  • 动词表示一种活动。
  • 动词越多表示活动越多(可能直到终止为止)。
  • 形容词表示事物的一种性质。
  • 形容词越多表示事物的性质越多。
  • 一个单词表示东西小。
  • 单词越多表示东西越小。

# 紧密度就是效果强度

隐喻陚予形式以意义的一种更微妙的方式出现在英语中(尽管没 有作细致的研究,但在其他语言中也可能出现)。英语有规约隐喩

紧密度就是效果强度。

因此,句子

  • 离霍梅尼最近的那个人是谁? Who are the men closest to Khomeini?

意思是

  • 对霍梅尼影响最大的那个人是谁? Who are the men who have the strongest effect on Khomeini?

这里的隐喻完全是一种语义效应。它与“close” 一词的意义有关。 但是隐喻也可适用于句子的句法形式。原因是句法表示的内容之一是两个表达有多接近。"紧密度”是形式之一。

这种隐喻可以按下列方式应用于形式和意义之间的关系上:

如果形式 A 的意义影响形式 B 的意义,那么形式 A 离形式 B 更近,形式 A 的意义对形式 B 的意义的影响效果就越强。

例如,带 not 的否定句有否定谓语的效果,如:

  • 约翰在明天之前不会离开 John won't leave until tomorrow.
  • n't 有否定谓语 leave 的效果 The form n't has the effect of negation on the predicate with the form leave.

英语中有一种规则有时被叫作否定转移,它有把否定词置于离谓语更 远的位置进行逻辑否定的效果,例如:

  • 玛丽不认为他会在明天之前离幵 Mary doesn't think he’ll leave until tomorrow.

此处 n't 在逻辑上否定的是 leave 而不是从 think。这个句子和下面的句子意思大致相同。

  • 玛丽认为他在明天之前不会离开 Mary thinks he won't leave until tomorrow.

只是在第一个句子中,否定词离 leave “更远些”,否定效果“较弱”。 在第二个句子中,否定词离 leave “更近些”,否定效果“较强”。

卡尔·齐默(私下沟通)注意到同样的规则适用于不同的情况,如:

  • 哈利不是快乐的 Harry is not happy. vs
  • 哈利是不快乐的 Harry is unhappy.

否定前缀 un- 比独立的词 not 离形容词 happy 更近。Harry is un happy 的否定效果强于 Harry is not happy. unhappy (不快乐的)意味着 sad (难过的),而 not happy 的意义是开放的,既不快乐,也不难过,而是在二者之间。这种典型的否定词和否定词缀之间的差异存在于英语和其他语言中。

同样的隐喻用于下列例子:

  • 我把希腊语教给哈利 I taught Greek to Harry.
  • 我教哈利希腊语 I taught Harry Greek.

在第二句中,taught (教)和 Harry (哈利)的位置较近,更明确表明哈利学的内容是被教的 —— 换言之,教对他有效果。下面的例子更加微妙:

  • 我发现,这把椅子是很舒服的 I found that the chair was comfortable.
  • 我发现这把椅子很舒服 I found the chair comfortable.

第二句表示我通过直接经验,即通过坐在里面发现椅子是舒服的。第 一句留出了我间接地发现的开放式可能性,例如,可以通过问别|人或做调查。在第二个句子中,形式 I(我)与形式 the chair(这把椅子)和 comfortable(舒服的)的位置“更近”。句子的句法表明通过经验和椅子的直接性,我发现这把椅子是舒服的。形式 I(我)与形式 chair(椅子)和 comfortable(舒服的)的位置越近,表明经验越直接。句法的效果是去表明经验的直接性,“接近”表明了“效果”强度。英语中的这种现象已被博尔金详细地证实(即出)。

同样的隐喻用于下列例子:

  • 山姆杀了哈利 Sam killed Harry.
  • 山姆导致了哈利的死亡 Sam caused Harry to die.

如果原因是单一的事件,就像第一句中那样,因果关系就更直接。第二句表明间接或关系远的因果关系,即两个分开的事件,哈利的死亡和山姆导致哈利死亡的所作所为。如果某人想更间接地表明因果关系,他可以说:

  • 山姆造成了哈利的死亡 Sam brought it about that Harry died.

在这些句子中,句法对句子所起的作用是表明山姆所作所为和哈利身 上的遭遇之间的因果联系有多直接。起作用的规则是:表明原因的形式与表明结果的形式越接近,因果联系越强。

Sam killed Harry(山姆杀死了哈利〉这句中,只有一种形式 —— 单词 kill —— 表明“原因”和“结果”(死亡)。这种意义的形式已经 是最近的了; 一个单词包含两种形式。这表明了最强的因果联系:一个单一的事件。在 Sam caused Harry to die(山姆导致了哈利的死亡)这句中,有两个独立的单词 —— cause (导致)和 die (死亡)—— 表明原因和结果。这表明原因和结果之间的联系不那么强 —— 原因和结果不是同一事件的一个部分。在 Sam brought it about that Harry died(山姆引起了哈利的死亡)这句中,有两个独立的分句:Sam brought it about(山姆引起)和 that Harry died (哈利死了)。表明了一个较 弱的因果联系。

总之,在所有的例子中,一个不同的形式表示一个细微差别的意义。而这种细微差别是什么,是由“紧密度是效果强度”的隐喻赋予的,“紧密度”适用于句法成分,而“效果强度”适用于句子意义。“紧密度”与形式有关,而“效果强度”与意义有关。因此,“紧密度是效果强度”的隐喻是我们常规概念系统的一部分,要么在语义条件下完全有效,如在句子“离霍梅尼最近的那个人是谁?'要么把形式和意义联系起来,因为“紧密度”可以表示一个句子中两个形式之间存在的关系。我们在上述例子中看见的细微的意义差别不是因为英语的特殊规则,而是我们概念系统中隐喻自然应用于语言形式的结果。

# 以“我为先”的导向

库珀和罗斯(1975) 注意到我们对文化中原型成员界定的文化 观决定我们概念系统中的概念导向。典型的人 (canonical person) 形成一个概念参照点,概念系统中的许多概念以它们是否与典型人的属性具有相似性为导向。因为人通常在直立的状态下活动,朝前看和移动、花费他们的大多数时间进行这些活动,并且认为他们的本质是好的,对于我们如何看待自己,我们有一个经验中的基础,认为我们是 UP(向上的)多于 DOWN (向下的)、FRONT (前面的)多于 BACK (后面的)、ACTIVE (主动的)多于 PASSIVE (被动的)、GOOD (好的)多于 BAD (坏的)。因为我们活在此地,活在当下,我们设想我们在“此处”而不是在“彼处”,我们活在“此刻”而不是“彼时”。这决定了库珀和罗斯所谓的“以我为先”的导向:UP(向上的)、FRONT (前面的)、ACTIVE (主动的)、GOOD (好的)、HERE (此处) 和 NOW (现在) 都以典型人为导向;而 DOWN (向下的)、BACKWARD (向后的〉、PASSIVE (被动的).BAD (坏的)、 THERE (彼处)和 THEN (那时)的导向则是远离典型人。

在英语中,某些词序比其他词序更正常,这一事实与文化导向有关:

较正常 欠正常
上和下 下和上
前和后 后和前
主动和被动 被动和主动
好和坏 坏和好
此处和彼处 彼处和此处
现在与那时 那时和现在

一般原则是:与原型人属性相比较,与其意思“最近的”单词,放 在“最前面”。

这项原则表述了形式和内容之间的关系。跟我们目前所知的原则 一样,它是我们常规概念系统中的隐喻导致的结果:最近的就是第一的。例如,假设你正在指认照片中的某人。如果你说

  • 比尔左边的第一个人是山姆 The first person on Bill's left is Sam.

你的意思是:

  • 在比尔左边并且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是山姆 The person who is on Bill's left and nearest to him is Sam.

一言以蔽之,因为我们以线性序列讲话,我们必须不断地选择哪 些单词放在首位。另外,我们在 up and down(上和下)和 down and up (下和上)之间进行自由选择,我们会自动地选择 up and down。关于 UP (上)和 DOWN(下)这两个概念,UP 以与原型讲话者“最近”为导向。因为“最近的就是第一的”是我们概念系统的一部分,我们把那些意思是“最近的”(即,UP) 单词放在“第一”位。up and down 的词序比 down and up 的词序跟我们的概念系统更为连贯。

关于这种现象更多的详细说明和一些表象上的反例的论述,参见 库珀和罗斯(1975)。

# 语法中的隐喻连贯性

工具是伙伴

孩子和玩具玩耍,把它当成伙伴,和它说话,晚上把它放在自己的枕边等,这是很常见的。洋娃娃是专门为了这个目的而设计的玩具。同样的行为也发生在成年人身上,他们把重要工具当成伙伴,给它们起名字,和它们说话,如汽车、枪。同样,在我们的概念系统中也存在一个规约隐喻,即“工具是伙伴”,这可在下列例子中得到体现:

  • 我和我的老车威(chevy)已经一起看过这个国家的许多地方。 Me and myoId Chevy have seen a lot of the country together.
  • 问:谁要阻止我? Q: Who's gonna stop me?
  • 答:我和老贝特西(betsy)在这里【伸手掏枪的牛仔说的话】 A: Me and old Betsy here [said by the cowboy reaching for his gun].
  • 多米尼克正带着他无价的斯特拉迪瓦里进行巡回演出。 Domenico is going on tour with his priceless Stradivarius.
  • 魔术师斯利佐和他的魔法口琴今晚将在丽都街表演。 Sleezo the Magician and his Magic Harmonica will be performing tonight at the Rialto.

# 为什么 with 表示手段和伴随

单词 with 在英语中表示“伴随”,如:

  • 我和莎莉一起去看电影(伴随) I went to the movies with Sally. (COMPANION)

with 表示“伴随”,而不是其他词,是英语中的一个任意的约定俗成。在其他语言中,其他词(或语法手段,如,变格词尾)表示“伴随”(例如,法语中的 avec)。 但是已知事实是在英语中 with 表示“伴随”,表示“手段”就不是偶然的了,如,

  • 我用小刀切意大利香肠(手段、方法) I sliced the salami with a knife. (INSTRUMENT)

这种用法不是任意的,原因是我们的概念系统是由“工具是伙伴”的 隐喻构建的。在英语中,同一个单词既可表示“伴随”,也可表示“手段”是系统的,而非偶然的。英语的语法事实与英语的概念系统 是一致。

不仅英语如此,除少数情况外,下面的规则适用于世界上所有的语言:

  • 表示伴随的词或语法手段也表示手段 The word or grammatical device that indicates ACCOMPANIMENT also indicates INSTRUMENTALITY.

因为“工具是伙伴”的隐喻所依赖的经验很可能具有普遍性,这条语法规则适用于大多数语言是很自然的。这条原则成立的语言和这个隐喻是一致的;这条原则不成立的语言和这个隐喻是不一致的。在一种语言里,在“工具是伙伴”的连贯性没有出现的地方出现一些其他的概念连贯性是常见的。因此,在一些语言中,工具通过动词(使用)的形式来表示,或伴随通过单词 and(和)来表示。这些是形式与内容相连贯的其他非隐喻性手段。

语言的“逻辑性”

使用同样的词表示“手段”和“伴随”是合情合理的。它使这样 的形式与内容的关系与语言的概念系统相连贯。同样,将空间词语如 inat 用于时间表达(in an hour 在一小时后,at ten o'clock 在十点钟)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时间是依据空间来隐喩概念化的。概念系统中的隐喻指出了概念间的连贯性和系统关系。同样的词和语法手段用于具备系统隐喻对应的概念(如,时间和空间),这也是使同种语言内形式和意义之间的对应具有“逻辑性”而非任意性的方法之一。

# 结论

意义上的细微变化

释义可能吗?两个不同的句子能确切地表达同一事物吗?德怀特 · 鲍林杰用他大部分的精力证明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在一个句子中,几乎任何变化——不管是词序的改变、词汇的改变、语调的改变,还是语法结构的改变——都将改变句子的意义,尽管常常以一种细微的方式。我们现在就来看看为什么是这样。

语言形式的要素具有空间属性(如,长度)和空间关系(如,紧密度)。我们以空间术语来隐喻式地概念化句子,因此,我们概念系统中内在的空间隐喻(如,紧密度是效果强度”)将自动地构建形式和意义之间的关系。然而句子意义的某些方面是语言中某些相对任意约定的结果,意义的其他方面则源自我们很自然地使我们所说与概念系统相连贯的努力。这包括我们表达事物所用的形式,因为形式是以空间术语被构建的。

语言形式的规律性

我们知道隐喻在构建语言形式的规律性方面起着重要作用。其中一种规律性使用同一单词同时表示伴随和手段。规则性与概念隐喻“工具是伙伴”相连贯。我们所知道的许多语言形式的“自然”规律性是那些和我们概念系统中的隐喻相连贯的规律性。比如,通常来说,一般疑问句句尾用“升”调,陈述句句尾用“降”调。

这和方位隐喻“未知为上,已知为下”是连贯的。这种概念隐喻可从如下例子看出:

  • 那(件事)仍然悬在半空 That's still up in the air.
  • 对此,我想提出一些问题 I'd like to raise some questions about that.
  • 那个办法解决掉了这个问题 That settles the question.
  • 它仍然是待价而沽 It's still up for grabs.
  • 让我们提上来讨论一下吧 Let's bring it up for discussion.

动词 come (来)用在 come up with an answer (想出了答案)中是因为我们把答案概念化为从 DOWN 出发,到我们所在位置结束,即 UP。

疑问句表示未知的内容。因此,在疑问句中使用升调与 UNKNOWN IS UP (未知为上)相连贯;在陈述句中使用降调与 KNOWN IS DOWN(已知为下)相连贯。事实上,用降调的疑问句不是真正的疑问句,而是表示陈述的修辞性疑问句。例如,用降调说“Will you ever learn?”(“你会一直学习吗? ”)是间接地表明“You'll never learn”(你永远不会学习)。同样,用升调的疑问句表示不确定或不能弄 懂某事。例如,用升调说“Your name's Fred ?”(你叫佛瑞德?)表示你不确定,想得到证实。用升调说“The Giants traded Madlock”(巨人队交换了梅德洛克)表示不能弄明白这件事,因为和你所知的不相 符。这些是与“未知为上”隐喻和“已知为下”隐喻(用法)相连贯的使用升调和降调的所有例子。

顺便提一下,在英语中,以 WH 开头的疑问句用降调,例如,“Who did John see yesterday?”(约翰昨天看见谁了?”)。对此,我们的猜测是以 WH 疑问词开头的疑问句的大部分内容是已知的,只是有一点儿信息不确定。例如,“Who did John see yesterday?”(“约翰昨天看见谁了?”)预设了约翰昨天看见某人了。与预期的一样,声调语言通常不使用语调去表明疑问,而是使用疑问助词。总的来说,语调是疑问句和陈述句之间差异的标志,升调代表未知的一般疑问句,降调代表已知(陈述句)。

这样的例子说明语言形式的规律性不能只靠形式来解释。许多这样的规律性只有视为概念隐喻被应用到语言形式的空间概念才能讲得通。换句话说,句法不是独立于意义,尤其是意义的隐喻方面。语言的逻辑是基于语言的空间形式与概念系统——尤其是概念系统的隐喻方面的连贯性。

上次更新: 2/27/2023, 6:14:45 PM